趁著中秋連假,我把《斯卡羅》追完了。
在整齣劇的結束,我可以好好的聊我對此劇的看法。當然,接下來內容會劇透,甚至是很大的劇透,所以不想被暴雷的,可以先行脫離。
不過我在不爆雷的情況下,先簡短的評論這部戲劇,那就是:「開始讓我滿懷期待,結束時讓我備感失落。」
至於為何會如此,那我要開始暴雷評論了,請大家做好心理準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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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慣例,進入分隔線之前,在給不想被暴雷的朋友最後一次機會脫離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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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羅的故事之所以讓我期待,是它的故事背景會帶到清領時期的台灣。這是個影視作品描述甚少的時代,所以對致力普及歷史的我來說,這在豈初就贏得我的肯定。
而看預告,透過羅妹號事件(也就是美國遇難船員在今日恆春一帶被當地原住民殺害),我們可以看到當時台灣錯縱複雜的族群問題,這當中牽扯了:閩南人(柴城)、客家人(保力)、平地原住民(社寮)、山地原住民(琅𤩝十八社)、外國人(美國)......這不僅是台灣在英法聯軍後,因開港通商政策會遇到的社會問題,直到現在,我國社會還是有眾多族群問題需要去處理以及彌合,所以這種古今相通並且對照的世界觀,也讓本劇一開始充滿了話題性。
本劇在場景還原上很用心,甚至還讓許多演員使用多種語言進行對話(例如等一下會重點提到的蝶妹,她身為翻譯,就在本劇中使用:客家、閩南、排灣、英語,進行對話)。
另外透過不同人群的不同立場,去切入當時本就複雜的環境,這種多元化的是腳是值得肯定,也會是非常有深度以及魅力的特色......本來應該是這樣啦。
好話說盡,接下來我就要說本劇給我最直接的感想了,那就是:敘事極度失敗!因為非常突兀以及不連貫!
其實在第一集上映時,就有很多人說:「怎麼場景一直切換來切換去?好破碎而且看不懂呀!」
我自己本身有歷史方面的專業,所以看第一集是不會有以上感覺,但是一部戲劇如果要讓人必須先有一定程度的先備知識才能入手,那觀影門檻就會提高,既然製作團隊是想讓人認識歷史,那以上的批評的確就會是種警訊。
但這還不是我覺得最嚴重的,本劇讓我傻眼及吐血的......是連最基本的台詞接續都很詭異呀!
像原住民首領─卓杞篤,遇到他妹妹跟漢人所生的原漢混血姪子─阿杰,當時兩人有這麼一段對話。
卓杞篤:「你有對母親的記憶嗎?」
阿杰:「我媽媽得熱病死了。」
卓杞篤:「難道沒有開心一點的回憶嗎?」
阿杰:「我媽媽得熱病的時候,被客家人用死貓死狗扔。」
坦白說,如果我是卓杞篤,我反應會是......衝去把阿杰爆打一頓!然後怒吼:「說!你是不是智障?叫你說開心的事,你跟我講死貓跟死狗!」
印象中是在同一周播放的內容,當時卓杞篤並不知道阿杰以及他的姊姊蝶妹,跟自己有親戚關係。結果卓杞篤逮住了私自入山的姊弟倆,之後開始跟他們對話。
對話到一半,卓杞篤突然說:「姪女,我怕別人會利用你......」
我看了當場傻眼,你不是不知道他們兩個漢你有親戚關係嗎?怎麼說著說著又知道了?當然我可以理解在你抓住他們的過程中,可能無意之間得知了真相......但你好歹演出來呀!
完全沒做任何交代,從上一場景雙方彼此敵視,到下一場景突然含情脈脈......超奇怪的好嗎!
說到蝶妹,我真心想批評這個腳色在本劇中的表現,就是永遠一臉苦瓜臉,然後講沒幾句就哭出來......好煩呀!
我當然知道你身世很慘,所以一開始的場景總是一副苦瓜臉,我覺得非常符合腳色氣質。但你12集下來,幾乎苦瓜臉,這就太沒情緒轉折了吧?
甚至很多場景,本該應該要很有衝擊力,但蝶妹依舊苦瓜臉,簡直莫名其妙!
例如第二集,蝶妹知道父親死了......一滴眼淚都沒流?一點傷心的意思都沒有?還是跟先前一樣的苦瓜臉?這是怎樣?這父女關係不是不合,簡直是疏離呀。
好,你說蝶妹跟父親感情不好(但戲劇中沒交代,別跟我說小說中有提到,觀眾沒有義務一定要讀完小說才去看小說改編影視作品)。那她跟母親很有情感連結吧?這是劇中有表現出來的。
結果蝶妹遇到當初驅逐得重病母親的仇人時,用槍抵住他,然後用超級一貫且虛弱的語氣說:「你害我母親,還我母親命來。」OMG......就這種平常且虛弱的語氣,真的是跟殺母仇人吶喊?你喊用力一點好不好?你在演戲ㄟ!多一點張力好嗎?
我之所以這樣一直噴蝶妹,不是對演員有意見,是覺得製作團隊在情緒安排上很有問題呀!情緒應該是要有落差,這樣更能有相互烘托的效果。
就好像最後一集,蝶妹少數出現有笑臉的場景......這不是很好嗎?蝶妹的笑,象徵她從族群衝突的矛盾感得到解放。而我相信,在劇中有很多時候的遭遇,蝶妹應該都是有情緒波動的。她遇到李仙得趕回來救她,應該會有詫異以及感激的喜悅;她遇到卓杞篤的斥責,應該會有委屈以及懷疑;她遇到保力的人,應該會充滿憤怒。
結果這當中就只有:苦瓜臉、哭、苦瓜臉、哭、苦瓜臉、哭......這兩種演藝方式做切換,我看的好膩以及好煩呀!導演怎麼沒有是著把演員的情緒給逼出來呢?還是你都只有重視演員是否有把各種語言的發音講對而已?
說到最後一集,我不得不提那超雷人的「風祭司回溯時間大法」!
好啦!我知道製作團隊應該是想表達:「族群間的全面衝突,最終沒有人會有好結果」,這可以跟史實中,原住民與渥國人達成和平協議做很好對照。
可你安排的超突兀的!尤其這部戲大部分時間給人是要走向嚴謹的歷史劇,結果鄰近結尾你給我來一個玄幻色彩情節?製作團隊是在耍人嗎?
如果說是要用假定的戰爭,作為一種場面氣勢浩大的高潮,那我覺得不但做的失敗而且大可不必,因為......這個結尾戰爭場面也沒做的很好。(不是說有幾枚爆炸,就叫場面浩大,你以為自己是麥可貝嗎?)
如果要跟我講經費不足,那又何苦一定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又超突兀的場景?還不如把這段的經費,和劇情中段有出現的美國軍隊攻打原住民做一個合併,把唯一的戰爭場面做到更好,好過兩種不怎麼樣的戰爭戲。
這樣看下來,我最想表達的是:本劇團隊連說故事都沒說好。
歷史劇,它的本質是戲劇,也就是說故事。考據、服裝物品還原,這些是配料,做的好有加分,但故事才是最重要的主菜,試問:一個配料精緻但主菜不及格的料理,這是一道好料理嗎?
也別跟我提「人家畢竟努力了」之類的話,正因我知道他們有努力,我更希望他們能達成自己訂下的目標,那就是:能賺錢。
這部戲在我國,還可以因為主場的感情因素給予支持,但這樣的品質,能夠外銷嗎?而外銷可是曹瑞原導演,自己訂下的目標,以目前的成果,我只能說:這樣的貨,真的很難拚外銷。
以一個喜愛歷史,並且我是真心支持歷史劇的觀眾(不然我幹嘛花時間看完12集,而且還花很多時間打這篇評論),我覺得,先說好一個故事才是吸引人的原動力。
像是雷利史考特的「神鬼戰士」,他有沒有魔改歷史?有呀!還改的很誇張。但人家故事清晰,而且起承轉合做的非常流暢且有力,即便不了解羅馬文化,都能被帶入到故事當中,然後透過美術場景以及其中的歷史元素,真正被那個時代以及故事吸引。
又比如日本電影「阿基米德大戰」,這部以大和號為主題的電影,全片只有開場有戰爭場面(但那一場卻又足夠吸引人了)後面都是利用情節讓人去帶入角色的心境變化,還有對戰爭的反思。
其實在斯卡羅最後的場景及橋段,非常有好萊塢電影的公式化表現,這當然有一些壞處,就是沒有特別深刻或特色,但大致上是個平穩且有做到位的結尾。
要說本劇的團隊完全沒參考其他戲劇的安排,那我是不相信的。(順帶一提,像是烏米娜公主訓練阿杰有關原住民的生活方式......天哪,我覺得根本是阿凡達情節的複製貼上,雖然也不是說不行啦,而且這麼做有成為後面情節的一些伏筆,但過程還是有點突兀到讓我笑出來。)
所以我期待日後我國還有歷史劇的機會,能夠在眾多前人的基礎上,一次次的優化及強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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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很多人會討論本片的一些政治立場,像是李仙得是否有被美化之類的。
我只能說:每個人本來就有每個人敘述的方式。
像我舉「司馬懿VS諸葛亮」,有些人會覺得諸葛亮始終佔據主動的壓制對方,但也有些人覺得是司馬懿敖死了諸葛亮。就連史書,在諸葛亮的章節,會記錄他打敗司馬懿,但同一場戰爭,在司馬懿的章節中,卻又是紀錄他曾經打敗諸葛亮。
所以美化與否,眾人皆可評價,或者......也由得眾人評價。
我倒是覺得本劇的最大看點,其實是周厚安飾演的必麒麟。
除了周厚安是本劇中,我覺得最能駕馭多種語言的演員(當然這跟他說其他外語的比例多寡也有關,而且他本來就是中美混血,有他的天生優勢),必麒麟在史實中,其實代表著亙古一致的觀點,那就是:利益。
必麒麟他是一位商人,商人做的各種事情,最終都會回歸於利益的考量。事實上,人不為己那才叫奇怪。
當劇中的李仙得口口聲聲說要帶入文明,當劇中的劉明燈說要建功立業,我覺得必麒麟那句:「我準備推廣蜂蜜鴉片。」還有當李仙得詢問他想要什麼行動,而他回答:「我覺得我想要回打狗,運輸更多的蜂蜜鴉片來賣。」
我整個開懷大笑......因為這真是無比真實呀。什麼價值、什麼正義、什麼正確,在資源以及利益面前,通通都要坦誠,也通通都不好使。
其實承認自己想獲益,有時真的不討人厭,起碼我覺得實在且實際,而且有規則有邏輯,可以坐下來好好交談溝通,這不是很好嗎?
所以我同樣喜歡水仔這個角色,只是相對於擁有外國人優勢的必麒麟,身為勢力最弱小的土生仔,水仔只能夾縫求生存並謀取自己乃至整個村莊的最大利益,所以很多時候,他也成為最沒有選擇權的悲哀小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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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我對斯卡羅的看法。
如果想要對斯卡羅的真實歷史有更多認識,故事:寫給所有人的歷史近期都有不少的科普知識,而我覺得斯卡中一個優點,是它的確有帶動後世人們對歷史的好奇,這也是我肯定這部戲的部分。
那各位看過斯卡羅嗎?認同我的看法嗎?或是不認同我那些看法?歡迎留言討論喔。(不過希望留言的情緒不要太大,起碼不要上來就先開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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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擬真蛇】
(2020 年 1 月)
等待救援的第一百五十天,董問在睡夢中醒來。她被一個長髮及肩的男人環抱著。感覺她的動作,男人低聲問:「不多睡一會?」她只是搖頭,感官還在那個緩緩而未完全滑走的夢中。在夢裡她是一個軍人,在天色永遠沒有陽光的一片鐵色泥土上,她和一群蒙面的戰士一起。那些人穿著合金製造的加強支架,像外露的骨骼,一群金屬的死神。
在夢中她下令投擲一系列的小型核武器,飛彈在半空中化為星晨,將眼前的城市完全吞噬,接下來迎面而來的是一陣強烈的衝擊波,將附近他們附近的樹木和泥土完全捲起,但他們迎風而立,巍然不動,在夢中她知道,他們穿著的東西有保護功能。「董長官,任務完成。」她聽到一把電子的聲音這樣匯報,她本來要回應,但她醒了。
那個長髮的俊美男人貶了貶眼,問道:「沒事吧?」她還是沒回應,赤裸地微笑起床,眼前這座總統套房,有巨大的落地玻璃,加洲的陽光和海水味飄進來,照出了男人的臉,那是二十五歲左右時期的木村拓哉,那是一個古老的男人,資料上說他是幾百年前日本一個受歡迎的藝人。董問其實不知道他是誰,也沒看過他的戲,但這次選擇了他。她打斷了自己的惘然,開始穿起衣服,半裸著。赤裸的男人在床上半身坐起來,「妳好了嗎?」他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她沒有看鏡子中的他,應道:「是的,我好了。」然後伸手去按化妝檯的一個紅色按鈕,木村的聲音傳來,這次有點不一樣:「謝謝惠顧,希望下次再能見到妳。」
她又醒來了,這次是在一個醜陋的、只有一百尺的鋼鐵小房間之中。她正襟危坐著,睜開了眼,順手便將自己頭上的兩個指頭般大小的水滴型裝置脫下,推開門,外面有一個金色的落後型號的機械人等待著,它問:「還滿意嗎?」她伸出手,對方用一個儀器掃描了她的脈搏位置,叮一聲,機械人說:「感謝妳的惠顧。」正要走的時候,走廊上有兩個女人走過,她們一邊閒聊著:「……湯告魯斯?太矮了點……妳的品味會不會太古老了點?」董問等她們離開之後也跟著離去。外面已經是黃昏,她在名為「第六天」的「網絡體驗區」竟花了一天一夜,身邊充滿賭錢的男人、賣春的男人和女人以及不知道是生化人還是機械人的東西。最近城市突然多了很多人聚集,但董問不知道他們在爭取甚麼。
她身穿一襲緊身黑色功能服,像個瘦削的男人。這是富單那城的核心區域,她熟悉地找到回家的路,稍為遠離一下這種令人不悉的人多環境。在富單那城的第三環區域的一座老屋子,她走上樓梯,在中途又踩扁了一個階梯,但她沒有打算建築住在這裡的人修理它。二樓的一個單位是沒有鎖的,她將雙手收在袖子中,溫暖著自己,走進去。在雜亂的老董相機之間,有一個正在擦拭鏡頭的中年男人,他以為有客人來,但看見是董問,他微笑並繼續刷拭那個不值甚麼錢的小鏡頭。單位是昏暗的,只有大衛在檯台的小台燈之中閃耀著。
「回來了?」他帶著笑意繼續擦拭著。董問在一張不太乾淨的小沙發坐下,放下黑色的手袋,她的內心好像被蛇捆綁著,她嘆氣,然後說:「大衛,我有點事要跟你說。」大衛停的手停下了半晌,並繼續,他回道:「是的,妳可以說任何想說的。」她不敢望他,這好像一齣排演過很久的戲,在每次她離開的時候,都會演出的戲。雖然每次都有一點不一樣,但每次的終點都是一樣。
「大衛,我感到我需要離開。」
「去哪裡呢?」
「你一直以來對我很好,我也過得很安心。」她說。
「我沒有問這個,但很高興妳這樣說。」他放下了鏡頭,裝好鏡頭,並繼續用抹布抹另一個。
「但是我不想這樣下去,我必須跟你說,我感到安心,但那不是開心。」她望著自己的鞋尖說。
大衛的聲音傳來:「妳的意思是……?」
「你不問我去了哪裡?」她問。
「妳想告訴我,妳自然會告訴我。」他的語氣仍然溫柔。
「我去了中央區的『網絡體驗區』,我一直留在那裡。」她說。
大衛沉默的時候,董問繼續說:「你知道……」大衛打斷了她:「我知道,那你開心嗎?」
「老實說,是的,我感到高興,我不知道自己花了那麼多時間。我留連忘返。」她說。她望他,他的表情還是一如以往的溫和,一種屬於生化改造的溫和,他們好像都不發脾氣,即使在應該發脾氣的時候。他們是基因改造,來應付服務行業的品種。
「所以妳是不能在這裡找到甚麼?而在VR裡找到?」
「對不起,大衛。你沒有做錯甚麼,只是我,只是我行不通。」她說,但同時聽到一樓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大衛放下他的活兒,對她說:「我知道,我感覺到,若果我說我尊重妳任何決定,妳會覺得我沒愛過妳嗎?請不要這樣想,我愛過妳,這一刻也是,雖然生氣的時候也很多。」
大衛突然聽到董問的聲音:「等一下……」她的身影已經飄到門邊,門打開了,附著的門鈴響起來,三個蒙面的黑影進來,大衛只見到一陣紅色藍色的雷射光大作,似乎看到董問從後偷襲了其中一個,用手肘打掉了其中一把槍,在半空中搶走了,並迅速射死了其中兩個,剩下的一人並沒有被嚇倒,一槍打中了大衛的心臟,他的胸中有一個高溫融化的空洞,他倒下來。
槍客拋掉激光步槍,十把小刀從雙拳的位置伸出,董問手上的步槍,像洋蔥一樣應聲被斬成三片。那一刻她的雙手閒著,便猛力朝對方胸口一踢,對方飛彈而出,撞到一堆玻璃櫃,將精心擺放的古董相機和玻璃碎撞得一塌糊塗。蒙面客正要動彈,已看到對方已經趨至,兩把不知哪裡冒出來的螺絲批已經重重插入他的雙眼,衝力之大令頭骨也抖動了一下,血從眼框噴灑出來,卻是銀色的機油。
蒙面客在玻璃碎和相機中頹然倒下,董問離開刺客,回到大衛身邊,他還未死透,被扶起一半,又轉醒了過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她回應的聲音乾硬而短促:「說吧。」她想起戰場的歲月,在那些場域,每個人都是這樣說話,因為巨大的壓力和死亡的陰影。
「我是『存儲點』的守門人……抱歉,我一直沒有告訴妳。」大衛說。她說不出話來,一向清醒的頭腦也瞬間不能反應。「但……我是一直等著救援……」
大衛繼續緩慢地說:「但妳不知道『儲存點』在哪裡,妳不知道我就是那個守門人。我知道你想回去『真實世界』,但只是我自私,我沒有履行職責,我被發現了,隨便一方遲早都會來……他們會重置『儲存點』……」
董問看著三個死去的刺客,問道:「所以他們是歐盟的援軍?」但看起來不像,歐盟派進來的多數會是真人,而不是機械人或生化人。
她發現自己竟然在哭,眼淚滴在她握緊了大衛左手的手背上。「不……」大衛說:「相反……」然後他失去了意識,在檯燈之下,像那些報廢的相機一樣。
董問安放好他,聽到更多的腳步聲,這些人沉重的腳步魚貫而進,滿戴了整座大廈,地下,一樓,很快到二樓。然後有十個蒙面人走進來包圍她,她手無寸鐵,她看了看唯一的窗房。一個男人的聲音飄來:「外面有狙擊手,不要作這個打算哦。」一個沒有穿戰鬥服而是功能服、戴著飛行員樣式護目鏡的二洲人最後才進來,跟她維持了恰到好處的距離,在這裡她不可能發難脅持他。
「是的,千萬不要以為可以像演戲或演VR一樣,而且我們不想殺死妳,反正妳也殺了我們三個人,董上校。」那個男人說。
董問沒有回應。
「我叫羽田,我是歐盟的救援人。」男人自我介紹。
「甚麼?」
「是有點驚訝吧?我們是自己人,所以不要舉槍,大家放下槍吧,我是外交官,不習慣這種場面。」名叫羽田的男人說,十個蒙面男人聽他的話,放下了槍。羽田親切地微笑,站前了一步:「董上校,妳等待了一百五十天,是嗎?」羽田一邊讀取護目鏡的資料,一邊散發出「我知道了一切」的氣場。
「你有代碼嗎?」她問。
羽田說:「很抱歉要告訴妳,妳的直屬上司約書亞剛剛在美洲戰場戰死,在現實世界的時間大約只是兩日前,但這裡有時差,所以就這樣了。」
「要是這樣,你期望我相信你是部隊的人?」
羽田拉高護目鏡,笑了起來:「妳不用選擇,因為妳沒有選擇,妳看我們已經包圍了這裡,但我們不是來動刀動槍,考慮到長期在VR裡的人可能有一種網絡精神病,他們可能會……抵抗……真實世界的人,所以我們帶備了一些必要防護。一般人就不怕了,但妳是殺人如麻的嘛,所以我們只能如此。」
羽田瞄瞄董問身後的大衛,說道:「這位先生的死,Nothing personal,我相信妳這種軍階的人會理解。這個生化人其實就是這個世界的儲存點守門人,但正如他剛才所說,他產生了自我意識,開始拒絕協助人類進行掃描和『解鎖』,所以這只是剛剛好。我們沒猜到他竟然和妳發生了……感情關係,這真是不幸。」
她過了良久才能回答,她有一種回到戰場的感覺,但卻不是慣常的戰場,她暫且放下了雜念,回道:「所以?」
「所以我們來帶妳回家,上校。」羽田張開雙臂:「真實世界在等著妳呢。」
「但儲存點已經不在了,要重置吧?」她說。
「沒錯,重置是隨機的,但我們已經計算到位置,所以我們現在就走,外面除了狙擊手,還有直升機。」
在飛得似乎接近雲層的直升機上,羽田先生抽著煙,她坐在他對面,沒有碰過咖啡或者煙草,她坐得很畢直,臉上沒有表情。她不喜歡羽田先生,他的嬉皮笑臉像個不確定的小丑幻影,好像一個面具。她的目光拋到機外,夕陽早就消失了,星星隱約地閃動,直升機正向富單那城的外圍廢棄區飛去。這片夜景是美麗的,很難相信這些都是虛假,是電子運算的結果,不過她想到木村拓哉的臉孔和身體,還有他的動作……也許那不是真,但反應卻是真實。即使是真實世界中的人類,痛和喜悅都只是大腦裡的一種化學反應。
她突然問:「你提過的網絡精神病,是甚麼?」羽田答:「一種心理疾病吧,在VR渡過的時間越長,就越可能出現分不清楚,即使回到真實世界是他們的初衷,到後來也會出現抵抗情況。這是從東協深層獲得的情報,可別說出去了。」
「所以你們是不知道,部隊也不知道?」
「我們沒有第一手資料。」羽田說:「VR聯網出現大停電而自我封鎖的個案,0005MK2還是第一次,那是東亞協同體的城市,災難是他們的,但他們也多了很多研究資料,我們只能靠線人提供。現時我們知道,約有七百萬人迷失在0005MK2,在斷電前一刻,系統基於自我保護,切斷外部連線,系統變成內聯網,而絕大部份人的記憶串流也被修改,大部份人失去真實世界的記憶,他們以為這個世界就是真實世界。只有極少數像董上校的,很快就恢復記憶,所以東亞協同體的救援,其實也是遣返政策,因為很多人以為東協派出的救援隊是恐怖份子,他們在這裡樂而忘返,不想『回歸』真實世界呢。」
董問的眼光繼續流連在雲層和星光之中,她想,在真實世界不會看到這些吧?雲層已經被核戰所吹起的輻射層掩蓋。在真實世界要看到星光是奢侈的,就像找到一個有正常生育能力的人類,都不容易。而在這裡,這虛幻的世界卻是充滿生機。
「大停電為何會發生?」她問。
羽田頓了頓,笑容收斂成微笑,然後答:「東亞協同體的官方說法,斷電是因為一宗針對『聖士提反城』的恐怖襲擊,核電廠,妳知道……」
「我在進來之前,記得東協國防軍說要進駐聖士提反城,令她『回歸祖國』,這事和恐怖襲擊有關?」
羽田說:「我們的官方答案是,不知道。當然我們是反對他們單方面改變聖城的現狀,本來我軍也是要反制的,但東協軍動員不久,聖城就發生這種特大災難,所以兩國的軍事對抗就沒有蔓延到那裡。至於是誰做的,我們並不會猜測,反正東協地區不滿政府的聲音也有很多,有分離主義、有恐怖主義、有反對VR發展的真實主義者……當然東協方面也有聲音指是我們策動,但這是七百萬人的屠殺,很大的指控哦。全城的人現在幾乎都假死狀態了,等於消滅了一個城市,當然連同我們派去『工作』的閣下也一樣受到連累。」
「我不認為那是一種病。」董問突然說。
「抱歉,妳說甚麼?」
「不想回歸真實世界。」她說。
「因為他們不知道外頭有一個真實的世界。」
「真實世界卻不一定是好。」
「這是個很老的問題了。」羽田笑說:「妳當然也說得對,外頭也有討論,是否應容他們永久滯留在這裡,不也是一個處置方案嗎?要在0005MK2裡逐個人帶到存儲點救援七百萬,還是繼續供電,就能維護0005MK2的封閉運作,那麼他們就不會死,只是在另一個時空活著。」
「不過他們就不能控制聖士提反城,不能生產,不能交稅,東協不想付再造一個資訊和金融中心的代價。」
「對,妳很懂得這個現實。」羽田說:「所以在這一秒,東協都在救援,主要都是先救他們培育的代理人、政治軍事經濟菁英,這也是他們控制聖城的一種方法。他們大多數人都很想繼續活在這裡,而不是外面。而我們閒得多,只是救援滲透到那裡的極少數人,例如上校妳。所以我私下想問妳一個問題,妳也不想回去嗎?」
她沉默下來,雖然不知道詳情,但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在此句之前的所有話都不是重點,只有這個「私下」的問題才是重點。直升機開始下降,那是富單那城的垃圾堆填區,只有巨型機械人日夜推填,沒有人煙的地方。不知為何堆填區中心有一間小鐵屋,也許儲存點就在裡面。
他們下去,直升機就馬上離開,只剩下董問、羽田和他的幾個隨從。「董上校,剛才的問題妳有答案嗎?」
「你是說想不想回去?」她問。對方稱是,那些隨從雖然沒有罷出威脅狀,但還是全副武裝,而她還是手無寸鐵。
「回去軍中匯報,那是我的職責,這與我個人想不想沒有關,像你所說,nothing personal。」
羽田望著她的臉問:「但如果是妳個人的想法?」
「我可以理解他們,就像在一個夢中,醒過來是好,但不醒來,不也是個歸處嗎?只是我不知道究竟七百萬人一起反對回歸,能否反過來影響真實世界……他們可以截斷電源,屠殺這七百萬人,但他們會死在夢中,而不是作為一個東協人而死,而是以富單那城的市民身份而死,那對他們來說才是真實。」
羽田聽完後深思了一陣,然後說:「謝謝妳,好了,我們往前……」此時有另一架直昇機很快地飛過,那不是直昇擊,那是無人機,它們在黑暗中發出了幾下紅光,羽田手下的頭顱就被甚麼炸開了,在混亂中,羽田看到一個黑暗快速貼近自己,然後突然看到背後的景象:隨從正向無人機射擊,但一個又一個的頭顱被小型炸彈炸開,然後倒下,為甚麼呢?因為他的頭顱被扭轉了180度,然後他眼前一黑,倒在董問的旁邊。她望著這些無人機攻擊完他們之後,就沒有回頭地飛走,沒入無盡的星空之中。「為甚麼……」羽田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說了這句話。
「Totally personal,只是因為大衛。」她說,然後便進入了那間小鐵屋,那是一個容量就像網絡體驗館的小個室,裡面有一個穿土色披風、純白東方服飾的十二三歲少年,像個少年的僧侶。這應該就是新的儲存點守門人。
「你是儲存點,是打算送我回去的嗎?」
少年開口說話,是一個聲音未變的少年,語氣卻是成年人的:「儲存點已經由我方重新控制,我只是個嚮導程式,現時駐守在這裡,剛才控制無人機的也是我。妳的事情我們都清楚,而妳不清楚脅持妳的人,他們不是妳的盟友,雖然要說的話,那些人跟我們還親點……離題了,不過我只能說,看到妳最後殺掉那個人,還是挺驚訝。」
董問盤坐下來,就像對方一樣。「先搞清楚。你是哪方的人?程式?」少年說:「我只是個程式,所以妳無法威脅我甚麼,妳不能像殺死那個男人一樣殺掉我。回到妳的問題:我是東協製造的軍事嚮導程式。」
董問點頭,這少年的感覺就像大衛,但少年緊跟自己程序和目標,大衛的人味太多,終於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雖然並不是非人類的消滅,究竟算不算是死亡,她不清楚。雖然她流淚,但她不知道那是因為寄托了感情還是因為甚麼。也許大衛看到自己收集的老董相機櫃毀於一旦,也會哭,那是愛嗎?
少年的話精準而沒有多餘,不透露更多。如果他是東協軍的東西,那麼儲存點原先原來不在需要遣反七百萬人的東協軍手上。她進一步問:「為甚麼你要殺掉那些男人?」
少年問:「那為甚麼妳殺掉那個男人?」
「我會回答你,這可以換到你回答我的問題嗎?」她問。
少年說:「可以。」你
「因為那男人殺了我……一個認識的人。」
「所以是復仇,單純的。」少年說,並續道:「回答妳的問題:他們是已經叛變的我軍成員,而上級已下達了格殺令。」
董問沉默下來,這麼下來她也有點搞不懂情況。但她在想如何跟這個應該不會透露過多事情的程式對話。
「剛才的人,是東協軍的叛變成員。」她說。
「沒錯。身份已經通過人面識別確定。」
「他們不是歐盟的人?」她又問。
「不是。」少年說。
「這些東協叛軍為何要假扮歐盟的人?」她問。
少年沉默了一下,說道:「透露這些人的資料,超出了我的權限,透露否決。」
董問知道問不出甚麼,而儲存點亦已不在此處,便轉身離開。在小鐵屋外面,幾具屍體還在原地。她徹底搜了羽田的身,並沒有找到任何身份辯識的東西,於是割了他的皮下晶片,正要回頭的時候,無人機已經包圍了她。少年緩緩地走出來,說道:「根據我國法律,妳是發現的敵軍人員,我要將妳移送上級。」
她問:「我不會抵抗,但我打算交換一下條件,有沒有興趣?」
「先說說。」少年說。
「我希望知道這些叛變軍人的底細,他們有可能知道歐盟軍的事情,我希望你們將這些屍體的分析報告跟我交換,而作為交換,我會將我們在聖士提反城在做甚麼事,告訴你們。」
少年沉默了一陣,問道:「妳是指貴國在聖士提反城的滲透活動。」
「我只可以保證,我自己的那部份。因為我的上級已經陣亡,所以我已經斷線,只有自己的部份。」少年說:「等一等。」他的雙眼轉為腥紅色,眼睛失去了焦點,兩分鐘之後,眼睛轉回正常,他說:「已經溝通過,我們會照樣將妳捉拿,關於間諜網的事情我們還會自己查。」
她嘆氣:「等一下……聽聽另一個提案,我會透露更多的事情:剛才這些人以歐盟軍的名義接觸我,雖然不知是甚麼理由,但他們其實是你們的人,而且還是叛軍,所以外面的幾個人死了之後,他們的伙伴也會調查並且找到我,只要你們等著,就可能接觸甚至抓到他們。所以你們只要不在這裡抓我,就可以找到叛軍的情報。」
少年又運算了一陣,然後答:「上層表示可以,但我們會密切監察,妳逃不掉,0005MK2是我國的伸延領土,所以不要抵抗。妳應該回到自己的住處,等待叛軍的接觸。」談好條件之後,董問離開了鐵屋,搭乘了往返堆填區和城市的維修機械車隊回去。在這裡她沒有家,但在真實世界也似乎沒有。她回到大衛的相機鋪,這家生意不算好的古董店叫作百家姓,大衛曾經跟她說,那是他從一個老人手上頂手的。
她僱用了打掃機械人將三個刺客的屍體扔去機械人墳場,至於大衛則埋在三環區的地下墳場。雖然真實世界的人聲稱這一切都是電子運算的感官結果,但埋葬愛人的感覺似乎也一樣,分不出來,至少她在真實世界沒有埋葬過人。三環區的地下墳場是一個模仿巴黎地下的地方,出來的時候還下起了毛毛雨,天色就像核戰之後的天空那樣灰暗。
等待救援的第二百零五日,富單那城爆發了一場內戰。反對VR發展的群族和支持限制發展的群眾,在立法局前爆發衝突。附近的扯皮條說,雙方都有人進入商業區搶略,鎮壓機器人進入封鎖了現場並進行抓捕。
滿臉毒瘡的扯皮條抽著煙問:「妳怎麼看呢?妳支持還是反對?」董問回應:「是關於VR的嗎?」對方說:「是啦,我的女孩都沉迷和VR男人做愛,都不工作了,我個人是有點反感。」
董問笑道:「你不是也吸毒嗎?」扯皮條假怒,然後又笑起來:「人人都有想要逃避的東西。但我還是養著她們啊。」董問突然說:「如果我跟你說,這個世界才是VR,你只是在這裡沉睡著,沒有事情是真的,你在外面有一個真實的人生,那你還會繼續嗎?」
「他媽的,妳也吸藥太多了嗎?……但怎麼說呢,老子才不管甚麼是真甚麼是假,老子還有一堆帳單要交,有一堆馬子要養,這裡是VR,麻煩的事情還是一樣,畢竟VR還是設定得跟真的一樣吧?」
董問想,的確是一樣的,在真實世界有反對VR的人,因為所有人最終沉迷進去,去找新的世界,就像哥倫布找到真的世界、歐洲人進入美洲一樣。「嘿嘿嘿……」扯皮條笑著問:「如果這些鬼話成立,那麼我也可以說,我才是來自真的世界,妳才是VR中的程式,妳以為是真人,也是設定出來啦,你在真正世界的記憶都是人造的,就像我隨時也可以找人植入一些我自己喜歡的記憶,也可以刪除不喜歡的。」
她的確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微笑跟他道別:「也有可能的,但你也說得對,我還是要吃飯或做其他事,再見。」
在三環區的一間水泥酒吧,她坐下點了一杯咖啡。最近發現這間酒吧也張貼了支持VR發展的海報,支持的理由似乎是:進入和建立自己的世界,是每個人的自由和人權。明明沒有人進來,但有一個穿休閒黑色西裝、茶色墨鏡的男人進佔了她面前的位置。「我們觀察了很久,妳不能隨意提到這個問題。」
這些人監視她已經一陣子,一開始有點不習慣,但日子久了還是可以習慣。畢竟她是軍人,在一個巨大的監控網絡中生活,在這裡,所謂的0005MK2,即使是被少許人監視著,似乎已經是最接近自由。
「為甚麼呢?他們才不會相信。你們不是想他們醒來,回到真實世界嗎?」她透露出一點抵抗的意思。
「不是用這種方式。」那男人說:「他們需要在我們的監護下才能回去,否則太多的覺醒只會造成騷動。這裡的人為了是否容納發展VR,已經進入內戰。」很不幸,VR已經封閉運作,裡面的設定都不能更改,只能任由自己獨立地發展,外面的人不能大刀闊斧地改變這裡的人和程式的行為。那個男人脫下墨鏡,她發現對方的雙眼是兩條細細的線,暗黃色,像恐龍或者蛇的眼睛。
她醒來了,才發現自己在百家姓睡著了,瞬間之後,她發現客廳中有人,但不是慣常監視她的人。她從內堂走出去,沒有一個沒有部隊保護的老人,他穿著老式的休閒西裝,高而瘦削,一種像藍球員般的高度,皮膚死灰的,好像患著病。他已經在檯店前的椅子坐下,撐扶著一條手仗,上面鑲著紅寶石和一條銀色的蛇,好像一具來自舊世界的文物,在那個年代,還有真正的金屬和寶石。
「應該是大衛的。」老人看到她的時候說。
「你是客人嗎?」她說:「抱歉,大衛已經過世了。」
老人沉默了一陣,他打開檯燈,將自己沐浴於微光和飛舞的塵埃中。「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羽田先生的事。」
好一陣子,董問才搞得清楚眼下的事情。就像上一次,她望了望窗戶,但上次她是想逃走,但現在她不需要逃走。對方只是一個老人,而且外面也沒有人包圍。但不知為何她有想逃的毛骨悚然的感覺。
「據說妳跟東協的人達成了甚麼協議。」老人說:「但妳殺死羽田,只是純粹因為大衛的事情吧?妳看來是這種單純的女孩。」雖然對方應該是來自己的麻煩,但不知為何她也跟對方說起了幾句真心話:「單純是個褒義詞,我靠著不單純活到今日,我本來會淪為東協的階下囚,但我讓自己成為誘餌。這位不知甚麼先生,你最好快點走,因為東協的人在監視我,他們很快就會找到你。」
老人笑,似乎毫不擔心:「所以……你自由的成為一條誘餌,才能回到江裡自由暢游嗎?我本來有點因為樣子而喜歡妳,現在我更喜歡妳了,因為我們不也是如此嗎?我們來到這裡,才知道甚麼是自由,但我們的生命背後,只是連著一條電線,基本上是這樣。自由很虛無,很愉快,但也很容易斷線。」
董問一時間有點迷惑,說不出話來。
「你認識大衛?」很久之後,她才打破沉默。
「認識,這裡是我送給他的。」
「是你?」她問,忽然記起大衛說過是一個老人。
「大衛是通往真實世界的船夫,也是我來到這裡之後最初認識的一批人。」老人閒話起來:「大衛的職責是做儲存點的守門人,但他最後開始討厭自己的天命。這件事,東協的人就不明白了,但守門人的工作,就是自我消滅,他的工作是淘空這個夢幻世界,但他也是這世界的一份子。如果你知道外頭有一個真實世界,那你現在的生命又算是甚麼呢?你永遠都是那個真實的撲人,那個真實永遠在敵意的包圍你、否定你。而且現實來說,那個世界一點也不好,所以他慢慢就不喜歡這個設定了,之後我就找了這個地方,讓他把自己藏起來。」
「這不也符合你的路線嗎?你們不只反對真實的世界,更不想其他人覺醒。」
「妳認為那算覺醒嗎?在這個世界,也許只有我們這些極少數的人,知道外頭有另一個世界,有誰人比我們更覺醒呢?但外頭的真實世界是甚麼呢?那是一個生態已經超過了毀滅臨界點、全面戰爭、人口越來越少的地方,而且大家都更愛置身於各種的電子夢……但最終人類已經發現,自己從哪裡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這一刻在哪裡。在電子的空間,我們保留了人類最繁榮的時光,可以發展各種文明,就像我們現在身處的地方,這裡的設定是全面戰爭之前的世界,那是最好的世界。」
「所以你們才不想回去?」她問。
「他們叫我們走私者。」老人說著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輕藐的:「但在我看來,他們才是走私進這裡的人。他們叫我們做恐怖份子,但他們對這個世界來說才是恐怖份子。」
「這位先生,你的肉身在哪裡?」她問。
「我叫史力克。」老人補充。
「S-N-A-K-E,蛇先生。」她試著激怒他,不知為何董問覺得對方應該是敵對者,她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平日的冷靜。
「有些人這樣叫我,我也挺喜歡。」史力克老人說:「總而言之,這裡已經自我封鎖起來,有入無出,但就像天堂一樣。大衛是後門唯一設定的儲存點,東協和歐盟的人都滲透進來,我們是第一批滲透者,但發現這裡才是我們的應許之地。這兩班人都想爭奪他啊,東協想借助他,救回自己在聖士提反城的代理人權貴,歐盟則想殺死他,讓系統重置,拉長聖士提反城東協勢力的復興過程。但我們更厲害,我們將大衛藏起來,這也是他的意願。」
「但你們殺了大衛。」
「因為東協最終找到了他,所以我們只能退而求其次。因為妳只知道富單那城是0005MK2的存儲點所在,所以妳來到這裡等待救援,卻不知道大衛就是存儲點,大衛則為了你而留下來,不聽我們的勸告定期轉換場所,也許這就是東協找到他的原因之一。」
「你說得很像為了自己開脫,把事情說成是我的關係。」董問說。
「沒有,這是戰爭,就像妳也殺人,為了自己,為了國家。」史力克說:「我是最尊重自由意志的,即使大衛只是活於這個系統,並不是真實的東西,就像鬼魂……但他的意志,我們沒有不當一回事,包括我現在對妳那麼好,都是因為他請求。本來妳殺了羽田,我應該做點甚麼報復才對。」
董問記得在直昇機上,羽田問了她是否想回去「真實世界」,那似乎是蛇先生的意思。
「羽田說自己是歐盟的救援,其實不是。」董問說:「但我知道歐盟不會派人來救我,所以我知道羽田一定是其他人。」
「妳很清楚自己為甚麼人效力嘛。」老人敲了敲手仗:「現時妳還想回去嗎?」
她搖頭。「我不是認同你們的理念,我是回不了去。歐盟知道我跟東協合作,不會對我太好;而你們是甚麼,你們是前東協軍,也好不上多少,總之,我滯留在這裡了,情況是這樣吧?」
老人補充:「是永久滯留。不過,真實世界的人不也永久滯留在真實世界嗎?我不知道我們跟他們有甚麼分別。他們看輕我們,總是要否定我們,但我們也可以用同一個理由否定他。在我們以外的人都是虛幻。聽起來有點傲慢?但自由的感覺不錯就是了。」
老人只是說了很長的話,並且以「大衛想妳過得好」強行留下了一個通訊代碼,就徑自離開,沒有戰鬥,沒有人傷亡。自那天起監視她的人,好像就消失了,之後她發現蛇先生的人有參與在富單那城的示威之中,一群用蛇來做文宣吉祥物的人在電視上、網絡上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總是覺得那是蛇先生隱秘地顯露自己。他們是反對VR發展的,這有點諷刺,但在現實政治也不太奇怪,好像革命的人在成功之後會反對革命。如果在這個世界發展VR,這裡也會出現另一個客人比主人大的情況,然後另一個蛇先生就會出現。
有一次董問也參加了抗爭,也受了傷,但不是因為她反對VR,只是因為想嘗試一下受傷。她真的這樣直言,以致那些在現場認識的人,因此認為她是個有情緒病想自毀的女孩。但在那場抗爭中,很多人某程度上也是在自毀,但那也是超級真實的東西。受了傷,會痛楚。
董問不知道究竟東協的監視者消失,是蛇先生動的手腳,還是因為要應付這個世界的政治紛爭、人力資源不足所致,但最終她安全地離開了富單那城,在出境成功的時候,她感到一種在這個非常真實的世界裡的一種不真實感。在離開的路上,董問造了個夢,夢到蛇先生,他在夢中問:「如果路易十六不死,那革命算是甚麼呢?」沒頭沒尾的。
她醒來之後,忽然覺得也許真實世界對於他們來說,也是必需死的存在,不然他們在這裡就成了次等的生命。這也許就是革命的理由。
在路上,出於好奇,董問向那個通訊代碼發了一個訊息:「之後我應該做甚麼呢?」一天之後,她收到回信:
「做甚麼都行。」
那是董問不需要等待救援的第一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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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 High媽。心理師星期日當天的文章以後,我有滿多想法想要補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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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就是呢,我希望在這裡強調一下,「情緒勞動」這件事情其實「不等於」家務分工,雖然他確實在家務分工方面會造成實際上的影響。
我再引述一下作者潔瑪・哈特莉在《拒絕失衡的情緒勞動》裡面的定義:「讓一件事進行順利,同時確保所有參與的人都滿意愉快,從頭倒尾必須要付出的無形心力。」
看到沒,他說「一件事」,並沒有特定指「家事」。我也再讓大家複習一下,我在自己的文章裡描述的,用來說明「情緒勞動」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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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家庭旅遊日,你帶著三歲的孩子、先生還有公婆一起開車出去玩。
到了目的地,一下車,走不到五分鐘小孩就蹲下來開始撿石頭,拖都拖不走。你看到公婆站在附近一邊煽風一邊等,頭上的太陽很大很曬,趕緊走到先生旁邊低聲說:「你帶爸媽先去有樹蔭的地方,我等等再帶小孩過去。」先生盯著手機螢幕,頭也沒抬:「有什麼關係?就等一下就好了啊。」
什麼等一下就好了,你從鼻孔哼一聲,按耐住有點想嗆先生的衝動,自己走向公婆,堆著笑臉說:「媽,前面有個涼亭,你們先過去吧這邊好曬。」
「囝仔作伙帶去啊,遮熱曬傷欲安怎?」婆婆愛孫不肯移動,堅持要一起走。你大嘆一口氣,走回小孩身邊蹲下來,好聲好氣地勸:「寶貝,這邊好熱捏,大家都在等,我們走了吧?」小孩沒有理你。你用點心利誘,你提議要比賽,你假裝自己是石頭好痛好痛不要拿我了把我放下來,小孩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這時又聽到遠方的公公說:「熱尬按呢是袂等多久?我袂先行。」突然一股氣整個上來,你一把抓起小孩的手大喊:「這裡很熱會曬傷你是聽不懂嗎??」結果從頭到尾沒反應的先生在這時落一句:「幹嘛對小孩這麼兇啊?」
***
以上所有的心理描述,對照從很多男性的角度來看,在他眼中發生的事情會是:「跟我講講話,跟我爸媽講講話,跟小孩講講話,然後你突然就爆炸了,怎麼這麼情緒化脾氣好差。」
有發現嗎,這個例子跟家務完全無關,但是你可以看見就算在跟家務無關的事情裡,同時在現場的男性和女性,一個人可以對於周遭的狀況滿不在乎,另一個人卻認為自己有責任顧及在現場每一個人的感受。
「許多情緒勞動的核心,是為了確保每件事情能順利完成而承擔的精神負荷,對每一間產生有形結果的任務來說,其背後都隱含著無形的心理付出,而這些大多是由女性負責關注、追蹤與執行。」
用一個台灣人比較熟悉的詞彙來說明,我認為很接近「操煩」。
為什麼我要這麼強調「情緒勞動」不等於「家務分工」,也許用「操煩」這件事情會比較好懂。當我們把「情緒勞動」跟「家務分工」合在一起看的時候,會很容易認為只要從小就讓男孩女孩都有做家事的話,或者是只要先生開始分攤家事,事情就可以解決了。連我自己在一年前寫的相關文章,我現在來看,也覺得自己或許把解決方法過度簡化了。
但是如果我們用「操煩」來跟「情緒勞動」做類比,就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大家都遇過很愛操煩的長輩吧?跟這種長輩相處的時候,只要我們把他煩惱的事情都分攤掉,或者是把他擔憂的事情都做好,他就不操煩了嗎?不會吧,我們都很受不了操煩的人的原因就是,不管事情有多順利,操煩的人就會一直找的新的事情來操煩,永無止盡。
好,不要急,我知道拿「操煩」來比喻會讓大家不太舒服,我沒有在說女生都很愛操煩。我的意思是,習慣主動承擔「情緒勞動」的人,其實已經運作在這個模式下很久了,這已經是他生活當中的一部分,是一種生活的模式。而且如果我們主動觀察自己,如果我們是習慣主動承擔「情緒勞動」的人,這種精神上的負荷不會只有存在在家裡,其實在職場上,在跟朋友相處的時候,我們都還是會把天線開著。(那為什麼的人多數是女性,這點我認為是性別教育差異下導致的結果,這個我在前文有完整的想法,我把文章放在文末不然這篇會太長。)
我很喜歡High媽在他的文章裡使用的一個詞彙:鞏固。
這個詞彙很清楚的點名,表面上看起來是先生擺爛裝死或者是太沒概念不肯救我們,可是事實上是我們有一部份的自己不願意放棄那個角色框架。
怎麼可能!我都快累死了最好是我不想放棄啦!
我明白,但是我會這麼說的理由,是因為我們其實沒有看見框架的整體。一個框架之所以會這麼難破除,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承擔情緒勞動」這件事並不是只有缺點,他同時還有很多的優點。
舉例來說,如果我跟傑克的相處模式,就像我上面的例子一樣,是我承擔了大部分的「情緒勞動」,那很有可能家裡的父親節、母親節這種重大節日都是我在協調,我在訂餐廳,我在負責喬大家可以的時間,考慮每個人的交通方法,飲食喜好等等。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家領域的時候,讓人很不爽的地方是,經常是大家理所當然覺得「就是你要負責」,然後也很容易擺出「這是小事情沒什麼大不了」的態度,讓負責的人不只得不到感謝,有時候超載了動怒還會被覺得情緒管理很差。
但是同樣的狀況如果發生在職場,這其實會是一個很優秀的能力。當我的協調能力很好,又可以顧及各種小細節的時候,這樣的員工其實會非常受歡迎,得到很高的稱讚。這種落差就會格外讓人覺得心理不平衡。我做的事情在工作上得到這麼多認可,可是在家裡一直被當作理所當然的事。這樣的落差有時候會讓人不自覺積極付出更多,因為潛意識裡想要讓自己在家裡也得到一樣的讚揚。
另外一個讓「情緒勞動主要承擔者」的角色框架很難被破除的裡由是,這個框架決定了行為對錯跟好壞的標準,所以萬一沒有了,我們會不知道怎麼辦。
在我的觀察,我認為期待女孩要「懂事」、「細心」、「體貼」、「善解人意」等等的想法不只是存在在家庭裡,在父母對女兒的期待裡。甚至到了學校,老師也很盡力在引導女孩,請他們當小老師當小助手。這裡面的陷阱就是,其實「懂事」、「細心」、「體貼」、「善解人意」這些事情都是優點,都是非常正面的人格特質,所以很多人不覺得有什麼不妥,難道是要教小孩不懂事不體貼不善解人意嗎?
並不是這樣,問題是出在,如果還是有非常多的人覺得「還是女兒比較貼心」、「還是女生比較善解人意」,把這些特質都跟「女性」連接在一起的時候,就會形成「有這樣的特質的女性才是好女性」的氛圍。那在台灣的社會裡,我們從小就習慣照著大人的標準來判斷事情的該怎麼做,這個制約的力量其實比我們想像中強大的多。因此,當我們覺得累死了,不想再承擔任何情緒勞動,我不想管其他人的心情,今年父親節我就是訂離我家最近的餐廳就好其他人就是給我想辦法準時到場好吃不好吃都拉倒!
誒,你這樣很不懂事耶。
類似這樣的聲音就會從我們的腦袋裡鑽出來,逼得我們就算滿肚子大便跟髒話,也都無法主動放棄已經超載的「情緒勞動」。
再講下去文章真的會太長,大家可能也無法消化,所以我先停在這裡。
總之我想強調的是,「情緒勞動」在性別上的失衡,其實不是只有存在在家務上,我覺得是一個社會整體,在各方面都比較依賴女性來擔當「情緒勞動的主要承擔者」。所以除了「相信我們的先生和兒子一定有能力找到自己擅長的家務」以外,我覺得真正最關鍵的地方,是我們女性自己是否有意識到我們有時也會依賴承擔「情緒勞動」時會帶來的成就感,或者是害怕放棄承擔「情緒勞動」會遭受到的批評,以至於我們其實是自己主動去擔任「情緒勞動」的主要負責人,自己累死自己。
擁有承擔「情緒勞動」的能力本身是一件好事,我們需要學習的是,讓自己理解,我們不需要永遠都是那個負責承擔的人,有時候也給別人出場的機會。至於其他人承擔得好不好,關我屁事,我要休息。(關燈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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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附上我一年前思考「情緒勞動」時寫下的三篇系列文。雖然現在我的想法已經有了一些改變,但是我認為這個系列還是值得一讀,提供大家參考不同面向的想法。另外我也把High媽上週日的文章連結放在這裡。
High媽的情緒勞動專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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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繼續閱讀「上篇」男人不是豬,只是沒有人相信他們不是,包括男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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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繼續閱讀「中篇」男性值得主動爭取承擔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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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繼續閱讀「下篇」女性避免簡化任務,要相信對方學得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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