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可以喘息、修補、獲得慰藉的平行宇宙】
在二十一世紀瘟疫加天災加戰爭陰影下的今天,讀《愛與哀愁的道程》,一本去世於七十年前的日本雕刻家高村光太郎的詩文集,有什麼意義?
1.
這本書由三個部份組成:<回想錄>、<智惠子抄>、<山之四季>。
高村光太郎是雕刻家,也是畫家、詩人,所以有日本現代美術、現代詩開拓者的美譽。而這本書的第一個部份<回想錄>,主要寫的是他的成長之路,如何在父親高村光雲的引領下,進入雕刻藝術的世界。高村光雲是明治維新時代的雕刻大師,曾經為西鄉隆盛等人雕像,在日本天皇御前揭幕。
高村光太郎的回想,不只是把時代背景、生活細節描寫得細緻動人,更精彩的在於透過雕刻的例子,把「職人」的思索和講究,寫得簡潔又深沉。
譬如這一段話:
『父親關於雕刻常常強調「收斂」的概念。以外國用語來說,或許跟「結構 (construction)」有關,但是跟他們所要表達的意思並非同一件事。如果真能做到 「收斂」的話,羅丹所謂「面(plan)」 自然能夠呈現出來。雕刻上與「面」相 當的觀念在日本是沒有的。「面」是歐美藝壇的觀念,但「收斂」如果能夠掌握好,「面」即可表現出來。父親所追求的無他,「收斂」而已。他常說雕刻作品最忌諱贅肉。如果還有贅肉,就是缺乏收斂.......』
又譬如這一段:
『所以不把一件事情漂亮做好,其他什麼事都不能碰。工作完成後,雕刻作坊清理得一塵不染、整整齊齊,像個閃閃發亮的舞台, 靜靜迎接明天的新工作。 』
總之,即使不是雕刻家,讀<回想錄>也會不斷地接受,也湧現對創作之美的感受。至少,會想到自己身為「職人」,如何讓自己一天的工作之後,清理出一個閃閃發亮,靜靜迎接明天新工作的舞台。
2.
<智惠子抄>,是高村光太郎紀念他妻子長沼智惠子的詩集與散文。智惠子是畫家,婚前身體就比較病弱,結婚近二十年時更出現精神分裂症,再過了幾年死於肺結核。而<智惠子抄>,就是高村光太郎見證兩人橫跨三十年的愛情。
一首首詩,都是他對智惠子永不止息的愛戀。
『雀鳥像你一樣黎明即起在窗戶上輕啄
枕邊的大岩桐花像你一樣默默綻放
『晨風像人一樣叫醒我的四肢五骸
你的氣息讓午前五點的臥室一陣清涼
『我推開白色床單張開雙臂
在夏日的晨曦中迎接你的微笑
『你輕聲耳語告訴我今天是什麼日子
你的立姿好像一位權威人士
『我成為你的小孩
你是我年輕的母親
『這裡那裡都是你
你化為萬物充滿我身
『儘管我認為不值得你愛
你的愛卻無視一切將我包容進來 』
這首詩名是「致亡者」。
這種迴盪,讓我想起相仿的感覺是聽John Lennon寫給 Yoko那首歌:
Woman
I know you understand
The little child inside the man
Please remember my life is in your hands
3.
這本書的第三部份<山之四季>,則是高村光太郎晚年隱居山林,獨自生活於岩手縣的山間小屋,自耕自食,寫下他看到的人、動物、植物、土地,是他生活美學、哲學的隨筆。
不像<智惠子抄>裡滿溢著愛情,<山之四季>則是悠然清幽。
明天是中秋節,我們就來看看他怎麼寫中秋節:
『中秋節多半落在十月上旬,滿月出現在恰到好處的方位,正好是人們抬頭仰望天空的角度。從我的小屋看過去,月亮自北上山系的餘脈——早池峰山偏南的低海拔山巒方向升起,一整個晚上掛在南天,緩緩地滑向秋田縣境連綿的群山。因為是纖塵也無的澄澈夜空,月光特別明亮。洗澡的時候,月光也盛滿了浴缸,出門走到原野上,芒花的穗浪泛著銀光。這種時候根本捨不得睡覺,我習慣沐浴在如此月光下,在杳無人跡的田野或山徑中漫步直到夜深。回到小屋後,或是切片西瓜,或是剝水煮栗子,也許吃吃小芋頭。那樣的夜晚我有一兩次還遇到美麗的狐狸。紅葉也到了開始掉落的時候,等月亮由圓轉缺,接下來就是蕈菇類盛產的季節了。』
4.
那麼,讓我們回到一開始的問題:在二十一世紀瘟疫加天災加戰爭陰影下的今天,讀高村光太郎的《愛與哀愁的道程》,一本去世於七十年前的日本雕刻家詩文集,有什麼意義?
這本書的譯者吳繼文,在譯後記裡做了回答:
『世人常說個性決定命運,但光太郎只是放下揀擇,像個一無所依、未被定義的赤子,堅守求道的初心,無悔地而行,活在真實中— 不是普世的真實,而是看住此時此刻,堪忍背負命運牢籠,在一切不自由與敵意之中,仍堅持「蝗蟲的尊嚴」.........做自己的主宰,因而擁有的一切自由。或許有些孤傲, 而更多的是承擔。他拒絕教書,放棄家業,錯位而出,自我流放於每一條路的盡頭, 和完全信賴他的智惠子成為兩人世界的「同棲同類」,貧無立錐卻有充盈滿溢的理想與愛。........
『然而光太郎也是一個美麗的失敗者。在這個被瘟疫— 疾病學上的瘟疫,或者 (全球化、追求數量、歌頌成功、讚美勝利的)貪婪的、傲慢的瘟疫席捲的時代,他低調、謙卑、邊緣、無目的,僅僅帶著良善、敬畏之心,守護本我的星火,以純真與夢想無意間為世人構築了一個可以喘息、修補、獲得慰藉的平行宇宙。』
高村光太郎的<智惠子抄>,在台灣曾經有過譯本,而我們出版的《愛與哀愁的道程》版本之特別,不只在於把<回想錄>、<智惠子抄>、<山之四季>合集在一起,更在於因為有吳繼文的翻譯。
繼文透過他的譯筆,以及他自己在走的人生之路的體悟,讓《愛與哀愁的道程》有了讓中文讀者方便進入那個平行宇宙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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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 mort nous sépare, ma mort ne nous réunit pas. C’est ainsi, il est déjà beau que nos vies aient pu si longtemps s’accorder…他的死將我們分開,我的死不會讓我們重聚。就這樣,我們的生命曾經契合如此漫長時光,已經非常美好。」(西蒙波娃)
***
那些巴黎戀人們,說出口的,沒說出口的,相聚與分離,都是愛情的姿態。
現今平常不過的愛情,也曾是驚世駭俗的禁忌。
讓我們從幾段可歌可泣可詩可書的戀曲來感受浪漫之都的永恆愛戀吧:
一、阿伯拉與哀綠綺思 Pierre Abélard & Héloïse d'Argenteuil (最古老不朽)
Abelard阿伯拉是12世紀巴黎知名的神學家與哲學家。36歲時在聖母院教授神學,並被議事司鐸 Fulbert 聘請擔任他姪女Heloise哀綠綺思的家庭教師。哀綠綺思正值花樣年華17歲,阿伯拉立即為她的美貌與才智傾倒,哀綠綺思也心折於阿伯拉的成熟與學識,兩人不顧一切世俗教條禁令,選擇烈愛灼身。議事司鐸 Fulbert 知情後,暴怒異常,宣稱阿伯拉背叛了教廷,除了剝奪他的教職,還聘了兩名打手將他閹割。
哀綠綺思後來進入修道院懺悔,也成了出名的哲學家。被羞辱的阿伯拉則逃到 Troyes 附近成立了小禮拜堂,成為修士,亦寄情於哲學。兩人的愛情昇華為魚雁往返的精神層次,藉由文字抒發彼此之間始終澎拜的情感,那份洶湧而絕望的渴望,不僅超越年紀,更跨越時空,令世世代代的讀者心醉唏噓。
哀綠綺思於1162年去世時,世人將她與20年前已去世的阿伯拉合葬於同一口棺木。傳說中,在棺木被打開時,阿伯拉雙臂張開,彷彿一直在等待重新擁抱哀綠綺思。但是17世紀時,一位修道院長認為不合體統,將他們分放在兩口棺木之中。1792 又被送到Nogent-sur-Seine 教堂合葬在一起,基於宗教禮儀,兩人之間仍然隔著一塊鉛板。直到1817年,巴黎市政府才將兩人移葬於巴黎的拉雪司神父墓園(Le cimetière du Père-Lachaise),兩人終於可以長眠並永遠保護戀情受長輩或世俗阻撓的人... 而他們在西堤島 11 quai de fleurs 短暫住過的房子,於1849年重建,讓世人緬懷這對不朽的戀人。
二、雨果與茱麗葉Victor Hugo & Juliette Drouet (情書史上最多)
茱麗葉在世時,每天寫情書給雨果,將近五十年從未間斷,總共近兩萬兩千封。多情的雨果一生當中有不少情人,只有茱麗葉陪伴他直到去世。纏綿半世紀的情愛,兩人卻從未結褵;因為雨果另有家室。
1833年,時年31歲的雨果結識了27歲的朱麗葉,後者在雨果寫的戲劇作品當中扮演一個小角色,演技卻深得雨果讚賞。當時雨果深愛的青梅竹馬結髮妻不戀床笫之歡,無法回應丈夫的熱情,鬱鬱寡歡的雨果與女演員茱麗葉一拍即合。雨果將茱麗葉安插到法蘭西劇院,唯一接演的劇作就是扮演雨果的情人。雨果與家人住在佛日廣場舊王宮(Place des Vosges),茱麗葉也住在附近的瑪黑區,但是依照雨果的堅持,他與茱麗葉的「婚外戀」生活相當拘謹節儉,希望以經濟上的簡單貧乏來襯托感情思想上的富足。
豔冠群芳的茱麗葉為了雨果洗盡鉛華,專心致志只當雨果的情人,日日夜夜在期盼與失望的領域中徘徊。她曾委託雕塑家羅丹(Rodin)製作一尊雨果的雕像,讓她能在雨果缺席的夜晚睹物思人。但這項任務不能讓雨果知情,因為雨果不希望老態龍鍾的樣子流傳後世。對於羅丹這位習於用自己雙手觸摸模特兒骨骼與肌肉才能完美雕塑的大師而言,無疑是相當艱鉅的任務。所以羅丹只能趁雨果來拜訪茱麗葉時,躲在一旁的房間當中觀察雨果的線條。只是茱麗葉早雨果兩年辭世,葬於巴黎東郊Saint-Mandé墓園,雕塑任務終究未能完結。
三、羅丹與卡蜜兒 Auguste Rodin & Camille Claudel (最痛苦瘋狂)
相差24歲的羅丹與卡蜜兒,亦師亦友,既是戀人又似敵人,複雜又對立的深刻關係,是敏感纖細的卡蜜兒生命中注定無法承受之輕。深具藝術天分的卡蜜兒19歲時結識羅丹,後者已是成名的藝術家。卡蜜兒的出現,激發了羅丹更強大的創作能量,原本保守嚴肅的風格也充滿了肉體與靈魂的情慾張力。羅丹更盛讚卡蜜兒的才能,曾說「Je lui ai montré où trouver de l'or, mais l'or qu'elle trouve est bien à elle」(我指點她何處可以找到金子,而她找到的金子就在她自己身上)。
兩人原本可以攜手笑傲雕塑界,卻仍走上分手一途;有人說是因為羅丹擔心被卡蜜兒超越,但羅丹回到舊情人身邊,對卡蜜兒來說是更殘酷的事實。獨自在沙文主義取勝的藝術圈闖蕩,嘔心瀝血的作品飽受無稽指責,卡蜜兒終於走上瘋狂一途。黯然獨居三十年後默默離世。羅丹特地在他的美術館當中闢了專室,展覽卡蜜兒的作品。對於卡蜜兒如此才氣縱橫的傲骨藝術家,就連去世後也活在令她心碎的男人的陰影之下,是浪漫? 還是無奈?
四、沙特與西蒙波娃Jean Paul Sartre et Simone de Beauvoir (存在感最強)
相戀近半世紀的傳奇人物,從未結縭,但兩人形而上的愛情模式至今仍令許多人嚮往。於索邦大學相識之際,她21歲,他23歲,才氣洋溢的兩人在感情與學識上相輔相成,攜手譜出一段充滿個人特色,卻也與世人不同調的感性知性戀曲。
女性主義遇上存在主義,兩人同意兩性關係不應受到社會形式的束縛,兩人都只要感到相愛與被愛,並生活在一起,這就是婚姻的本質,不需要任何世俗的手續。兩人私下簽署了「愛情宣言」,兩年更新一次,並保留與其他人交往的權利。因為「與其他人交往是認識世界的一種方式」。
對於衛道人士,沙特與西蒙波娃的關係無疑「淫亂」;雖然兩人之間不乏吃醋的情緒,但兩人認為他們的愛情是一種更深層而排外的感情,又給予雙方最大的自由。。將兩人生命緊緊相繫的,不只是外人霧裡看花的情慾感情,更多的是兩人之間巨大的默契與了解,還有共同的理念與方向。
西蒙波娃在沙特去世後六年也撒手人寰,她曾說「Sa mort nous sépare, ma mort ne nous réunit pas. C’est ainsi, il est déjà beau que nos vies aient pu si longtemps s’accorder…他的死將我們分開,我的死不會讓我們重聚。就這樣,我們的生命曾經契合如此漫長時光,已經非常美好。」兩人被合葬於巴黎蒙帕拿斯墓園,但是西蒙波娃下葬時手上戴的是美國情人Nelson Algren艾格林送給她的定情戒指。著實令世人捉摸不透的 l'amour nécessaire 「必要愛情」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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