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蘋果》驚動校長勒令老師停課寫悔過書，當中令我驚訝的，不是在教員室有告密者出現（之前說過，極權的其中一個議程就是把所有人改造成告密者組織），也不是校長如臨大敵的反應，而是那些接過報紙的同事，逐一把報紙交還給那個老師。我驚訝香港這麼快就上映這種典型的共產國家小劇場——成千上萬的人被剝奪工作權利終身，因為誰給他們一份工作，誰也會被剝奪權利。
這才是驅使那些老師把報紙歸還的背後慄怖。或許你會覺得他們應該起義對抗校長，但不要忘記他們處於已淪陷的狀態。如果你讀到上世紀六十年代東歐國家的故事，你會發現驚人的相似。在告密者組織的包圍下，眼見自己的朋友因為政治而失去工作，同樣沒有人敢伸出援手。所有幫忙都要轉到地下，不能讓人知道你幫過他，而受害者為免朋友惹上麻煩和危險，多數會拒絕他們接濟。
他寧願自己被孤立，亦清楚只有自己處於孤立狀態，周圍的人才會安全，因為秘密警察和他們的告密者無時無刻都會嚴密監視，看看有誰幫他突破孤立。然後很快地，這個人也會失去工作。
耶穌在被賣的那一夜，彼得也三次不認主，事前他是懷着多大的信心說自己不會！聽到雞啼之時，他才感到驚訝，也驚訝老師從頭到尾也沒有對此驚訝。他懊悔了，懊悔自己敗給了現實，竟在他人的壓力下退縮了。耶穌沒有怪他，只是把將會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他而已。所謂的預言，其實就是命定的力量——是人讓它應驗了。
當他們把報紙歸還給那個老師，也承受着同樣的命定力量，內心或許有對抗過，卻降服於眾目睽睽的現實中。旁觀者在等待一個例外，但例外沒有發生。在永劫回歸之下，彷彿全程並沒有一個真正的「我」在參與。那個告密者沒有自由不做告密者，那個校長沒有自由無視告密，那些同事沒有自由不交還報紙，唯一行使自由的，是拒絕回收報紙的老師，但這份自由不足他對抗整個劇場，他只能降服於這個悲劇角色的設定，向外界控訴尋求伸冤。然而，他只是一個縮影，只要每一個角色的人設沒有內在的轉變，沒有採取一個例外的行動，事情仍是會繼續發生下去，讓大家慨嘆說：這就是現實。
可是，既然事情已經發生過，也預知將來也必發生，難道我們只能像彼得那樣，甚麼事也做不了，只能等聽雞啼？
當人對抗命定的意志依然薄弱，那就注定他無法改變甚麼，只能聽憑事情繼續重複下去。而對抗命定的第一步，是多看那些故事，令你在首次面對這個情況時，起碼能夠意識到它已經發生過，意識到自己有自由不重蹈覆轍，發現其他選項。
告密者組織，偏偏利用了這種重複叫所有人屈服——他們在杜絕任何意外的可能，方法是向每一個人都問：難道你想跟他一樣下場嗎？
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