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照片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張大魯先生在2015年拍的。
這對賢伉儷是葉英堃先生和劉心心女士。
十五歲離家到台北工作時,他們給了我另一個家,也和他們一家人延續著直到現在的情感和緣分。
只是沒想到2015年那一次的見面,竟然就是和葉先生最後一次的接近。
葉英堃先生是台灣精神醫學界的先驅之一。
他應該是台大醫院和台大醫學院第一代的精神科醫師
和教授。
我常常想,在1960年代初期,台灣還普遍缺乏醫生的環境中,竟能毅然地選擇冷僻且不受重視的精神科為終身職志,這樣的人應該有他特別的人格特質、特別的關懷和遠慮吧?
1969年他應邀為「台北市立療養院」(現在的台北聯合醫院松德院區)的創院院長。
當時的療養院位置偏僻,房舍簡陋,沒有公車可到,旁邊就是寧波同鄉會的墓園,三張犁靶場還在使用中,流彈經常呼嘯掠過。
為了方便民眾就診,他先在仁愛醫院設立門診,然後開設病房,從無到有,一步一步讓市立療養院成為台灣數一數二的精神科專科醫院,而更重要的是,因為他是創院院長,因此他所特別在意的對待病患、家屬的態度以及同仁之間宛如家人般相處方式好像就成了這個醫院的「文化」。至少當1976-1980我在市療住院室和圖書室上班的時候這種跟其他醫院截然不同的氛圍極其濃厚。
用這樣的文字來描繪一個尊敬的長輩好像太公式化了,雖然這一切的確就是他一生的建樹,但自己心裡難忘的倒是和他有關的許多言語和印象。
所認識的他除了看病、開會之外好像都在看書、寫論文或教材,沒看過他有什麼應酬、娛樂甚至什麼固定運動。
提及長輩必稱「先生」或「博士」「前輩」。
市療是開放式病房,有時候病人難免攻擊工作人員,有一次他跟病房工友講話時說:病人打你,那是因為他「破病」,你若打他,「你就是跟他一樣『破病』,要快來找我看病拿藥,員工還有打折,如果你不覺得你『破病』,那就是犯罪!要去的地方是法院!」
有一回我寫了一篇有關精神病患的小說在副刊上,之後的某一天他走進圖書室,拉了一張椅子坐在我面前,問我:「什麼動機讓你寫那篇文章?」
「因為我無法想像一個人才二十幾歲,竟然有八個月的生命是空白的,連家人、警察、社工都不知道她在哪裡,而她自己更不知道。」
「你若不是在這裡工作,寫什麼我沒意見,不過你既然是市療的員工,要知道每個病人的病歷都是秘密,為了避嫌,你千萬不能再寫!」
然後說:你要當我的面,跟我說「好!」
等我說「好!」之後,他把椅子拿回原位,走出圖書室,但是在門口忽然又轉身說:啊你稿費領到,也沒買些糖仔、餅仔來請?
那一天,他好像不是「院長」,反而像兄長。
懷念且不捨這樣的長輩離去。
葉英堃院長,仙逝於2018年12月28日,享壽94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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