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恐怖面。猶記得小時看過一齣港產鬼片，錢小豪誤闖地府，恐怖的不是百鬼對你張牙舞爪，而是無時無刻都哈哈大笑，掛着日本娃娃般的臉譜。即使見同伴下油鑊，也沒有皺一下眉頭。在陽間，這種人也不少。
《Candide》也異曲同功，氣氛愈歡騰，笑容愈誇張，觀眾就愈不安。「感謝主賜予我美妙的農奴制……求你把保加利亞撕成碎片。」拿走了仇恨和憤怒，只剩樂觀、積極、憧憬，便構成恐怖。
西伐利亞開戰，城堡的樂園盡化硝煙，天真的Candide跟隨老師Pangloss走難，上了一隻商船。Candide本為愛人的死難過，老師就用樂觀主義令他振作起來，大講塞翁失馬的寓意。果然，他很快就不再痛苦，憧憬幸福快樂就在彼岸。
哪知，葡萄牙火山爆發，死了3000人。禍不單行的是，當地教會為求平息上帝的惱怒，絞死很多異教徒。你以為這時候葡萄牙人愁雲慘霧嗎？恐怖又快樂的極快板奏起了：
Hurry, hurry, hurry,
Watch'em die!
Hurry, hurry, hurry,
Hang 'em high!
他人的災禍成了他們的樂趣，「你怎麼還不跳下來？」社會總是充斥着樂觀跳樓的人。
樂觀可使人免疫傷害，天掉下來死了幾十萬人都阻不了老子快活，這就是樂觀的極致。在伏爾泰記載，那場災難過後人們很快就當沒事發生，如常買買賣賣，煉金術師如常騙人，教堂用慢火燒死異教徒，人們聽着哀鳴當成娛樂。樂觀的恐怖，就在導人無視痛苦，像Pangloss導Candide那樣。
教會發現這艘商船一來到，火山就爆發了，認定了Candide和Pangloss是罪魁禍首，要當眾處決他們。樂觀的Pangloss怎樣面對這場審判？
「But you can't execute me; I'm too sick to die!」
Too sick to die是甚麼意思？
Pangloss講起他的故事：「我親愛的Paquette，帶了一份紀念品給我，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份禮物來自一個蘇格蘭航海家，他又相信它來自一個夏洛特的貴婦。她也不知道怎麼得來，只知來自一個瑞士人，他吻了她，說你免費得到了它。再之前是來自一個油腔的小白臉，再之前是一個日本男人，再之前是伊朗的摩爾人。雖然摩爾人不清楚怎得到的，但你可以見到它經過好漫長的歷程，最後才來到我身上。那個摩爾人和朋友過夜，這份紀念品一直傳下去，去到英王手上。根據醫院的紀錄，他被醫院的一隻黃蜂刺到，牠也刺到了米蘭的女高音，她就把它帶回給她的小白臉。這個不純潔的人拋棄了她，去尋找救藥，剛巧他路過西伐利亞，唉，被他在那裡遇到Paquette，她拿了他的杯飲了一口。當它傳到我手，我驟然感到欣慰，因為它讓我們這麼多人成了一家人。」
Pangloss所講的紀念品，就是梅毒。
他是一個有智慧的人，想藉着病況告訴大家，這不會是他一個人的錯，他只是其中的一分子而已。它，是來自一個叫「人類」的淫亂小家庭。想到梅毒讓他與世界各地不同種族階級的人融為一體，他不愁，他欣慰，有人能比他更樂觀嗎？
觀眾中有人大叫：「吊死他們！吊高這個仆街！」
然後，他們做了一場「有沒有人異議」的假戲，像處決蘇格拉底和耶穌那樣，把Pangloss送上絞刑台。Pangloss臨死前也沒有背叛樂觀主義，不忘說教：
「Ladies and gentlemen, one final word. God in his wisdom made it possible to invent the rope...aaargh.」
樂觀處決了樂觀。
〈What a Day〉MV：
https://youtu.be/ip9x-HlBsZY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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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生於香港，已出版小說《地球另一端》和《捉姦》，可inbox網購。新作品《捉姦》於序言書室和三聯商務書店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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