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人類存在於地球的歷史，我們移居至城市其實是近期才發生的生活型態調整，在人類文明史上的比例還不到 0.01。大腦的演化似乎仍未趕上現代生活緊湊的步調、各種焦慮及壓力總讓人措手不及... 不時與現實世界脫節確實有其必要性。" - 張 雍
【2019 #小日子九月號 #張雍 創意現場專欄】
＃09 在不插電的遊樂場裡團聚
text & photo by Simon Chang 張雍
八月初大女兒 Sonja 同學的父母邀我們一同前往斯洛維尼亞西部與義大利交界處的特里格拉夫國家公園 (Triglav National Park)、朱利安阿爾卑斯山 (Julian Alps) 山麓間的家族小屋渡假，三個家庭帶著孩子們在沒有電力、手機無收訊的山間一起住上一個星期，這是今夏最難忘的旅行，更讓我確信，在科技已悄然接管日常生活的當下，不時與現實世界脫節確實有其必要性。
有這麼幾天能與電腦和手機保持距離讓我雀躍不已，然而女兒們對於這趟山林之旅似乎抱持著不同的心情。起初與 Sonja 提及我們要住在沒有電的山裡，她不假思索地馬上回應: “我才不要去!” 畢竟在外公外婆家的暑假實在過癮，即便那裡後院往前走去就是一片森林，可是平常不能看的卡通與影集卻更具吸引力，更別提冰箱裡一盒盒誘人的冰淇淋… 至於小女兒 Pina，駛往顛簸的山路時起初還開心地數著沿途牛群與蝴蝶的身影，然而第一個晚上，眼看夕陽正要從粉色天空的襯托下退場，只見漆黑的小屋裡大人捧著待洗的瓢盆餐具、小朋友們摸黑翻找著牙刷與睡衣，那一道道頭燈的光束顯得慌張的頻率就蛇行在這個更像是山裡某個洞穴的小屋裡，在城市裡不曾見過的景象讓她感到害怕... 一向很有主見的 Pina 頓時放聲大哭、哽咽的嗓音嚷嚷著現在就要回家；無論怎麼解釋，聲嘶力竭的哭聲仍舊篤定，猶如山頂倏然來襲的傾盆大雨，淚水穿越小屋的窗緣著急地往空蕩的山谷裡流淌而去、直到隱沒在遠方群山所連成的剪影。哭累了的女娃這才睡在太太懷裡，手電筒的光線讓眼角淚水成了那條正被月光所照亮的小溪，睡袋裡的 Sonja 也落寞地緊閉雙眼，似乎努力試著夢見來不及裝進背包裡的卡通與冰淇淋...
回顧人類存在於地球的歷史，我們移居至城市其實是近期才發生的生活型態調整，在人類文明史上的比例還不到 0.01。大腦的演化似乎仍未趕上現代生活緊湊的步調、各種焦慮及壓力總讓人措手不及。然而矛盾的是，我們對城市與科技的依賴已遠超乎我們所預期。孩子們的情緒反應讓我心疼，重回大自然的懷抱，一番掙扎似是無可避免的經歷。
正擔心著往後幾天這既沒有電又得自己燒柴煮餐、輪流上山提水的”渡假計畫”是否就此泡湯之際，我親眼見識到大自然正在自己面前施展她那神奇的魔法，孩子們自我調適的潛力簡直驚人 —— 隔天我們在山裡一走便是七個小時，累了就在草地上野餐，麵包、黃瓜配上當地的 cheese，我從未見過兩個女孩兒這般津津有味的吃相。Pina 坐在我背上的登山背架, Sonja 忙著與同學們挑撿樹枝充作登山杖，孩子們恣意地追逐著腳邊的蝴蝶、藍尾蜻蜓、品嚐樹叢間美味的野草莓、覆盆莓 (raspberry)，邊細數著沿途的蟻堆，邊哼唱著輕快的歌曲... 我也依照 Pina 想像力的指引，與她一同在造型奇特的原始森林裡尋找著藏身在樹幹上的大象和巨人經過時的腳印... 不像在城市裡連過個馬路都教人膽戰心驚，生意盎然的森林裡隨處可見那些大腦毫不費力便能汲取的注意力 —— 那些被環境心理學家們稱為” 柔性魅力 (soft fascinations)” 的因子，例如：綠葉隨風搖曳的韻律、山頂陵線筆調鏗鏘的摺曲、野花珍奇的造型、池塘的漣漪、飄逸於空氣裡的瀑布水滴等 —— 諸多有助於消弭精神疲勞 (mental fatigue) 的元素，煥發著讓人內心深處感到安定的魅力，猶如依偎在母親懷裡那樣安心，彷彿遠離喧囂的八方寧靜才是我們的母語。
不見邊際的森林以那再自然不過的胸襟，溫柔地吸納了人們從城市裡所帶來的焦慮；輕易地說服孩子們光著腳丫子馳騁在晨露未乾的綠草地、興奮地被包圍在滿是蝌蚪的池塘裡... 一陣微風從山谷裡捎來芳草的清新與孩子們嬉笑的嗓音，某種既古老且原始的感官記憶，就那樣輕易地被喚醒；在這座不插電，或更準確地說 —— 在沒有電的遊樂場裡，與城市文明保持距離，讓人有機會將更完整的人性與其豐富的表情重新看個仔細；大自然裡的生機不僅甘露滋心，更鼓勵我們與真實的世界，透過純樸的聯繫 (甚或眼淚)，重新團聚。
© 張 雍 Simon 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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